童年的歲月,有多少美好的回憶!只是自己常常渾然不覺。成年后的反芻,才嚼出非同尋常的滋味。而要重新拾起那份純真與鮮活,又如同水中撈月般空茫。是身心已經(jīng)疲憊、蒼老,不想再去折騰自己,還是挾裹于社會洪流不能自已?我只能時常站在夢的邊緣回望來時的路,算作是對自己心靈的一點補償和撫慰。
走 親 戚
童年歲月,走親戚如同是一次重大節(jié)日。每當母親開始張羅著準備一些平常少有的物資時,我便隱隱地感覺到母親要去走親戚了,于是,這些日子里我便會變得特別的溫順聽話,出門玩,也沒了平常的那股瘋勁,時不時溜回來看看母親是否在家。家里上有姐姐下有妹妹,而走親戚,母親一般只會帶一人同往,不合時宜的調(diào)皮淘氣,等于是自動放棄走親戚的機會,而平時稍不留神,母親就有可能不告而行。在緊緊張張的期待中等到母親把一身洗得干干凈凈的半新衣服拿到我面前時,我便高興的不能自主。一路上跑在前面,總抱怨路太長,但腳又好象有使不完的勁,每次,我都象報信的使者一樣,第一個到達親戚家,并拖著親戚到門外迎接母親的到來。作為家里的獨子,走親戚,我自然占了不少便宜,但也不可能全包全攬。每逢母親帶著其它姐妹出門時,留在家里的我雖有許多失落,甚至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上陣,但多少會得到一些補償——母親把藏在家里的糖果拿出來分給我們或者給我一個承諾:“在家好好聽話,回來給你帶一塊糖糕”。在估摸母親快要回來的時候,我便懷惴著這個承諾,乖乖地坐在大門坎上,望著母親回來的路口。
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在我9歲那年,家里殺了一頭豬,母親要在家打理家務,就安排我一個人去請我姑媽來吃飯。當時,正值桃紅李熟的深秋時節(jié),去我姑媽家必須經(jīng)過村里的一片桃園。出門前,母親反復叮嚀:“千萬不能上樹摘桃子,連看都不要看一眼”。這是我第一次單獨走親戚,我高興得象一匹脫韁的野馬朝著通往桃園、通往姑媽家的路奔跑。走近那望一眼都讓人饞涎欲滴的桃園,我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我腳步慢了下來,心跳卻陡然加速,越靠近桃園,香氣越濃,五官似乎都有些不聽使喚,我越來越擔心管不住自己。突然,我想起出門前母親“看都不去看一眼”的叮囑,閉著眼睛不是最好的辦法嗎?一咬牙,閉著眼走進了桃園。眼睛雖然閉著,“鮮紅的桃子”依然在“眼”前晃蕩,加之香氣不斷刺激鼻孔,人都快醉了。正在想入非非之際,我的腳被路上的一塊石頭絆住,一頭摔在挖開用來隔離路與桃園的壕溝里。當我一身泥水,一把鼻涕回到家里找母親算帳時,全家人都哄堂大笑。
過 生 日
三十多年前,人們還都在溫飽中掙扎,豬肉禽蛋作為計劃供應品一般只會出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的餐桌上。平日里,除非來了貴客,尋常人家是吃不起,也吃不到這類奢侈品的。過生日最大的好處是可以一個人獨享這份佳肴。每次生日,我的母親都會給我準備一份特殊的禮物(其它子女也不例外),一個荷包蛋加上五、六片豬肉。怕別人眼饞,吃飯前,母親先悄悄地把我叫到廚房,把藏著荷包蛋和豬肉的一碗飯端給我,安排在灶臺前先吃。每次,當我坐在灶臺前無比興奮而又象做賊一樣吃著獨食的時候,我便想著:要是每年有幾次生日該多好!有一天,當我正翻看墻上的日歷,計算生日到來的天數(shù)時,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一天,剛好離我的生日還差一個月。我靈機一動,偷偷地跑進母親的臥室,將母親的衣柜打開,柜門上,母親用粉筆記載了全家人的生日。我手忙腳亂找來粉筆,在自己的出生月份前改了一筆,將生日提前了一個月,然后纏著母親要過生日,并拖著她到臥室里打開柜門加以證實。母親無奈,只好在做飯前給我煮了兩個荷包蛋。到了我真正過生日的那一天,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把出生月份改回來的時候,母親把我喚到了灶臺前,把一碗藏有一個荷包蛋和五、六片豬肉的生日飯放到了我手里。
打 游 擊
春節(ji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幾乎整個一年的好事都一齊降臨了——添新衣,放炮竹,逛集市,看花燈,大口大口地吃魚吃肉,沒日沒夜的瘋跑瘋玩,大年三十晚上打著燈籠,成群結(jié)對,挨家挨戶上門送恭,分糖果更是把過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然而,對于我們這些男孩子來說,還有一項更有趣、更持久的活動便是“打游擊”。
名為“打游擊”,自然少不了作戰(zhàn)工具,工具分兩種,一種是木制的****,一種是用鐵絲加自行車鋼絲螺帽制成的鐵制****子彈是一種各為“火炮”的火柴頭大小的火藥,只有響聲,不能發(fā)射物體。在我的同伴中,武器最好,也是最讓大家羨慕的,大概要數(shù)我和我的隔壁鄰居。在當時,自行車鋼絲螺帽還屬于稀缺物資,我的一個表舅在集鎮(zhèn)上開了一家自行車修理店,每年他都會送我一把嶄新的鐵****作為春節(jié)禮物。我隔壁鄰居的父親是一名木匠,他的****自然要比別人的精致耐用,而且是唯一的個擁有雙槍的人。“打游擊”的最佳地點就是有溝有樹,能夠藏身,有墻有角阻擋,可以四處跑動的地方。自然,屋圍成了我們游擊的主戰(zhàn)場。從日出到日落,有時甚至還借著月光展開戰(zhàn)斗,整整一個春節(jié),我們都沉浸在一種戰(zhàn)斗的喜悅中,樂此不疲,樂而忘食。但其間,也有不盡如愿的時候,這便是大年初一。這一天,大人們最忌諱的一個字就是“死”,“打游擊”不可避免地要相互高聲通報“某某死了”。為了躲開大人們的管束,這一天,我們只好把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山上,山不高,柴草也被砍得凈光,人找不到藏身之地,更無法四處跑動,玩起來實在有些乏味。大家重新湊在一起,正嘰嘰喳喳討論去什么地方時,不知誰突然冒出一句:“四嬸最可惡,就去好她家屋圍”。立刻響起一片歡呼聲。同伴中,大部分人平時都被四嬸罵過,早有了復仇的愿望,隊伍由幾個膽大的領(lǐng)頭,一路浩浩蕩蕩地向四嬸家的屋圍開進,我也懷著一種莫名的興奮跟在隊伍的后面。正在做飯的四嬸突然聽到四周呯呯作響的槍聲和此起彼伏的“死了”、“死了”的叫喊聲,急忙跑出來,大聲吆喝叫罵,扛著竹竿四處趕人。我們仗著人多勢眾,再加上這是大年初一,她罵起來也沒有平時那么惡毒刻薄,一時,大家更來了勁頭,躲著她,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氣急了四嬸,只好跺著腳,回屋里去了,“嘭”的一聲將大門關(guān)住。游擊重新開始,屋外是“呯”、“呯”的火炮聲和“死了”“死了”的叫喊聲,屋內(nèi)是四嬸將砧板砍得“嘭”“嘭“作響的切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