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他。
每天緊張而忙碌的上柜工作，著實記不清每位客戶的面龐。那天中午，我匆匆忙忙吃完午飯，就趕著上柜，第一位客戶就是他。
第一次見他時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雙眼睛。
本該是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卻因歲月的烙印變得有些凹陷，爬滿細碎的紋路。令人記憶深刻的是他眼神中的不安與局促。在我的柜臺前坐了很久才用低若蚊子般的聲音說到，小妹，要麻煩你了。我還沒來得及發(fā)聲，便見他從緊抱在懷中的布袋里遲疑地拿出一長溜用膠帶綁好的一元及五角硬幣，臉上盡有些泛了紅，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
看著他費力從窗口遞進來的小鋼蹦兒，我有些為難。這些難以清點的零錢常常讓我的窗口一小時內都叫不動一個號，在大廳等待的其他顧客又會滿腹牢騷的催促我。我無奈地拆開本已捆綁整齊的一元硬幣，他一下急了，“我這都是點好的呢，剛好一百個一捆”。我只好解釋道“我們需要清點每一硬幣，我們都是十個十個一捆的”。
不出所料，沒過多長時間，后面的客戶果然對我發(fā)起了牢騷，不斷要我加快清點速度，我只能繼續(xù)低頭一個一個數著。他許是看出了我的不耐與煩躁，越發(fā)局促，用幾乎已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到，“真是麻煩你了小妹，我不知道你們是十個十個一捆的，下次我一定按你們的要求捆”。換好錢離開的時候他還在一個勁地向我道謝，表示給我添了麻煩。
沒有想到會很快再見到他。
那是十月底一個清冷寂靜的清晨，我照例坐22路公交車趕往城陵磯。湖上吹來的寒風毫不客氣地從窗縫里鉆入，混著水汽的清冷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zhàn)，緊了緊衣領，睡眼朦朧地眺望著窗外被大風刮地東倒西歪的樹。恍惚間望見遠處有一輛等客的摩托車，孤零零地停在風中，孤單又倔強。心想這個摩托車司機真拼命，這么早這么冷一個人在這等客。公交車搖搖晃晃得在站點停靠，我瞧了一眼窗外，摩托車司機竟然是他，那個來存零錢的中年男人！難怪他有這么多的硬幣！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蕓蕓眾生的你和我，都在這一花一世界中摸索，都在默默地、努力地生活，都在渴求或既得幸福。眾生本平等，游手好閑、自甘墮落的人不足取，而堅韌地、拼命走自己道路的人才是最美好的人。每一堆零錢和殘幣的背后，或許只是一個個拼盡全力想要把日子過好的靈魂，而每一個認真生活的靈魂都值得被認真對待，不是么？
也許在這一刻，我又重新認識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