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每個人的記憶里都有一叢苔蘚。綠茸茸,柔軟,濕潤。
苔蘚,非草非木,無花無果沒有根。人說無根的東西不靠譜,苔蘚則不然,它不會稍縱即逝,不會隨風飄散,甚至永遠不會腐爛。在這個意義上說,苔蘚的靈魂不朽。
時間之外,一定還有一個苔蘚時間。苔蘚時間存在于靜態(tài)里,存在于我們的想象無法抵達的深處。苔蘚時間是長了牙齒的時間,能把石頭吃掉,能把格局改變,能把空間解體。在陰暗潮濕之處,在破敗不堪之中,浮生出新的氣象。
苔蘚沒有疆域,地球上任何角落都能看見它的身影,只是需要時間和濕度。苔蘚不畏嚴寒,在厚重的冰面或者積雪下照樣生存,看似柔弱的身體里其實蘊含著頑強的生命力。
苔蘚分明長著耳朵。它能聽到水聲風聲雷聲,能聽到山林里竹筍拔節(jié)的聲音,能聽到藤蔓伸腰打哈欠的聲音,能聽到花開朗笑的聲音。如此,聲音聽得多了,淺的苔蘚也便深了,薄的苔蘚也便厚了,疏的苔蘚也便密了,散的苔蘚也便聚了,瘦的苔蘚也便肥了。
苔蘚在改變著世界的同時,也在創(chuàng)造著世界。
它喜陰喜濕喜水。它知道水的來處,知道水的去向。遠看,是典籍文字里的漶,模糊不清,朦朦朧朧;近觀,是水畔木屋時光里的閑,慵懶如沙發(fā)上發(fā)呆的女人和旁邊睡著的貓。
苔蘚遠離所謂的藝術。畫家畫竹畫蘭畫梅畫菊,很少聽說哪個畫家專門去畫苔蘚。畫家也點苔,但那只是繪畫節(jié)奏的調(diào)劑。苔蘚幾乎沒有脾氣,一言不發(fā),悄無聲息。它有一種隱忍的氣質(zhì),我們很少聽到它的消息。它不與樹木爭強,不與花草搶眼。
然而,看似卑微,實則有著超強的修復自然的能力。在修復的過程中,苔蘚穩(wěn)固了土壤,穩(wěn)固了植被,保持了水分,增強了自然的免疫系統(tǒng)。在修復的過程中,它縫合瑕疵和遺憾,縫合疲憊和恐懼,用柔情和慈愛去撫慰大地受傷的心。
依照尋常的思維來看待苔蘚,有些不太符合邏輯。不用耕耘,不用播種,它卻在我們忽略的角落不可思議地長出來。
它從來就不是主角,甚至連配角也不是。它表現(xiàn)出迥異的生活形態(tài),在不可能的地方表現(xiàn)出可能。它長在峭壁上,長在廢墟上,長在老瓦上,長在樹皮上,長在井臺上,長在烏龜?shù)募灼。它不占空間,幾乎沒有多少重量。我們看不見它生長,可它一刻不停地在生長,即便在我們的夢里。
這就是生活中我們隨處可見而又常常被忽略的苔蘚,它以大自然所賦予自己的獨特方式,在平凡中孕育著偉大,在柔弱中呈現(xiàn)出堅強。